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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0、定疆(十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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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当前未央宫的形势,各宫人眼里明镜一般。

  皇后几乎算得上是独宠,又手握重权。

  曹舒何等精明人,即便收了吴夫人不少好处,与她大开往宣室殿送东西的方便之门。

  还是将她种种小动作,事无巨靡,又都报往椒房殿。

  如此一来,皇后又赏赐他一遭,两面都有好处,又两面都称得上尽心。

  奇异的是,吴夫人如何殷勤的这些消息皇后听多了竟恼怒起来,呵斥了近日新送讯来的那人:“不要什么粥饭汤食的事都拿来烦孤。”

  曹舒琢磨了半日,始终不觉得以皇后平素的隐忍说得出这句话来。

  皇帝的粥饭汤食,可不就是她的份内之事。

  如今怎么又变成烦她了?

  怎么咂摸都又奇兼怪,直觉帝后关系已经发生了及其微妙的变化,曹舒遂令手下人这些时日抖擞精神办差,不得行差踏错。

  ……

  朱晏亭近日有些不快。

  她知道她的声名在朝中近很狼藉,御史台参她无法无道,恣意妄为。

  是她落了把柄在先,皇帝虽有心回护,也不能明里驳斥,只得不痛不痒的暂时扣住了皇后的金印,兼另外弄些旁的事出来转移他们的注意。

  譬如这几日皇帝的六弟恒王殿下齐渐颇不治行俭,贪杯嗜酒,放纵姬妾,前几日还袒身过市巷,斯文扫地。

  又有一样传闻,说是恒王殿下之所以状若疯癫,其实是因为与新婚妻子不合,家宅不睦,将放妻再娶。

  而他的夫人是开国元勋文昌侯孙骅的曾孙女,侯门贵女,温柔端淑,嘉名天下闻。

  这还了得?

  比起嫌少露面的皇后,日日在眼皮子底下转悠的恒王显然更能容易引起注意。

  时日渐移,参齐渐的奏本堆得如山高。

  然而郑太后显然对皇帝的高起轻放、祸水东引大为不满,这日竟然在皇帝按例去晨参时以母子之情督促他严厉处置。

  道:“皇帝不在京,朱氏敢擅自调兵封城,软禁哀家。如此张扬跋扈,嚣张妄为,皇帝如若宠纵不咎,必纵出犯上谋逆之事!皇帝难道忘了张氏之祸了吗?”

  齐凌道:“阿亭怀胎辛苦,几度险些不保。儿一直让太医瞒着她,她

  忽然身体有恙,惊疑不定,调兵自护也属常理,护的不止她自己,也是儿的血脉。儿听说母后从前怀胎时,惩治宫人,移椒房殿八十二人,先帝也允了。为何要对皇后这样苛刻呢?”

  郑太后道:“皇帝莫非忘了,她可是端懿皇太后的外孙女!她的母亲是当年大名鼎鼎的章华长公主,你父皇多头疼,忧心得壮年早崩,你都忘了吗?”

  皇帝没有说话。

  郑太后趁势又劝道:“这一遭你还看不出来?此女杀伐果断,绝非池中物,两千羽林郎为她如臂指使,封长信宫扼哀家之口,封长安十二门扼天下之口,整整一日未出乱子,这是寻常人办得到的?今日她向着你,你觉得她处处都好。她日她背离了你,又会如何?皇帝莫不是以为帝王之家,尚有夫妇之情?!皇帝且看,他日她有了太子,还答不答理你!”

  皇帝默默的把玩着手中的盖盏,面容为长信宫无处不在的厚重阴影笼罩了一半,分割他如玉之面,薄唇微启,唇畔含一丝讥诮之笑。

  “儿子不明白。”

  他一字一字,缓缓问道:“母后是说,天家没有夫妇、母子之情么?”

  短短一句话,令郑太后心惊动魄,愣在当场,嘴唇微微颤抖。

  点到即止,皇帝不复再言。

  他放下在手中拿得温凉的盖盏,起身行礼。

  郑太后见他玉冠长身,轩轩韶举,竟已是挺拔的成年男子,眼眶忽然红了。

  皇帝走后,宫人来扶她,她猛地抓住那人之手,五指深深嵌入宫娥袖,泣声喃喃自问:“他怀疑我,他竟然连亲生他的母亲都怀疑。”

  郑太后忽想,先帝早去了几年,没有剪除干净皇帝身边的奸人。又想,先帝晚去了几年,让齐凌提前加冠亲政,才让他如此任性妄为,亲小人远贤臣。

  他为何要刚刚好,在永安十二年就撒手去了。而自己为何又要眼睁睁,多活这许多年。

  正神思冥冥、哀伤不能自已之际,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,清清冷冷的道:“太后认为呢?太后那日袖手旁观,无论如何也不肯下旨封城,陛下会一点都不怀疑太后么?”

  郑太后抬头,就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。

  朱晏亭不知何时伫立在殿中。

  她腹中有儿,未施脂粉,显得面容有些苍白,那双眼尾上扬的凤目,愈显的清凛凛摄人。

  郑太后几乎是看见她的一瞬,就收敛干净了面上的脆弱之色,放开宫人的搀扶,脊背挺立。冷冷道:“你胆子越来越大了,哀家和皇帝说话,你也敢偷听。”

  朱晏亭道:“太后误会妾身了,妾在外面侯着给太后行晨参之礼,只听见了一句。”

  郑太后冷笑道:“你不必来,也不必再来,你犯下大错,皇帝有包庇之心,哀家却不认你这个皇后。”

  “看来太后是准备抓着这一点,定要置妾身于死地了。”

  “你不在意你自己,莫非也不在意你腹中孩儿?有个身受非议的母亲,将是多大的污点?你如果实相点,就该上表自请废后,移居昭台殿。你若生出一子,好歹也是皇帝的长子,他日或许可以干干净净的登位也未可知。”

  朱晏亭几乎笑出声来。

  “太后殿下,你当妾身是六岁阿囡么?还这么……戏弄妾。”

  她抬起一只手,示意所有宫人出去。

  郑太后不明所以,只当她困兽之斗,由她屏退宫人。

  待门扉缓缓合拢,朱晏亭道:“太后不想知道,妾是怎么知道豫章王后在高子兰的队里的么?”

  郑太后眼皮动了动,沉默不语。

  “太后该不会以为,郑家的事真的办得滴水不漏,一点证据都没留下吧?只让一个连襟的亲家顶罪赔命,这事就算了了?”

  郑太后绷紧嘴唇,双目冷睨如鹰:“这是廷尉寺的事,廷尉查了谁有罪、谁就有罪,谁清白、谁就清白。你不要狗急跳墙,妄图攀咬。更不要试图套哀家的话,如果不是皇帝宠着你,你以为就凭你这点伎俩,真的能胡作妄为?”

  朱晏亭移步靠近,停在与郑太后几步之隔,确定这声音只有殿中的二人能听见,方道:“太后有没有听说,冬至那日,武安侯府上逃了一个奴仆?”

  “什么奴仆?”

  “那不是奴仆,是徐氏。”

  郑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,手紧紧抓住案台边缘,护甲下指节发青发白。

  朱晏亭继续说道——

  “太后那个不争气的侄子,奉旨娶了徐氏以后心怀不满,寻了个舞伎替身作他夫人,把

  徐氏碾打在下人房里。”

  “徐氏正是在下人房,与从后门进、后门出的王后打过照面。”

  “她刚刚好看见,豫章王后密谋逃走前人不在王馆,却在武安侯府。”

  “接下来的话,就不用妾身来说了吧?”

  一阵死寂。

  过了很久,久到朱晏亭几乎以为郑太后不打算再说一句话了,方听见她沙哑嗓音,低低的说。

  “人还活着?”

  “活着。”

  郑太后伸手托住了额角,肩膀塌颓,以指弄着斑白鬓发,愣神良久,忽回过神来,猛然抬起头:“朱令月是你的妹妹,她就算到了廷尉寺,证词也不足采信。”

  朱晏亭道:“太后贵人多忘事,她现在叫徐令月,与妾异父异母,远不及郑无伤亲。”

  郑太后眼里最后一丝明亮也熄灭了,她面上之褶凝固,双目幽然似深渊沟壑。

  “这一切……是你们姐妹做的局?”

  朱晏亭道:“太后应该最清楚她有多憎恨妾身,时至今日依然如此。”

  郑太后默然不语。

  朱晏亭轻轻道:“用的着的时候,万金买妇,用不着的时候,弃如敝履。弃如敝履就算了,还留她一条生路。就算是蝼蚁,也是会想法子活下来的。”

  良久以后,郑太后一声轻轻的叹息:“说吧,你要如何?”

  “要太后认下那日授意妾身调兵封城,我要这件事名正言顺。请太后下旨意返还我的金印,并嘉奖抚慰妾身。请太后拿走所有安插在椒房殿的眼线,真正退居长信宫,不可再插手未央宫一切内务。”

  说罢,也不待郑太后回答,便敛祍一拜

  “妾谢太后恩。”

  她知道郑太后一定会答应,也不得不答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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