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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、肃杀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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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太后说完话以后,朱晏亭沉默了好一会儿,方缓立起身,走到殿堂当中。

  太后与皇后,二人一站,一坐。

  都笑着。

  朱晏亭静默之时,面上虽微微带笑,许是妆容太过艳丽,金爵华胜光冷,无端便生出端冷之态。

  郑太后本满脸笑容,看见她神态认真,不由得目光一闪,嘴唇微启,将欲说话。

  朱晏亭温顺的敛眉垂脸,躬身施礼:“母后心疼妾操劳六宫琐事,替妾身思虑周全,为舍妹择得佳偶,本不应辞。”

  “然郑氏簪缨之族,三代列侯,我家虽也是诗书之家,却只宗祀勉力可继之门,岂敢望攀。再者舍妹自琅琊落罪发回,才德之名有损。郑公之子,嘉德润行,文章华茂,雅望非常。我若以舍妹配郑公之子。一来有齐大非偶之虑,二来有妾身恃宠而骄之嫌。”

  “妾觍居后位,当为天下臣民之表率,今父兄庸碌无能,未立寸功于社稷,舍妹落罪,尚需敛椐习礼之时。妾实不敢私兴己族,先己后人,窃据此嘉缘,落天下以口实,请太后恕妾不恭之罪。”

  “这桩婚事,妾身请辞。”

  朱晏亭端恭有礼,秉持有节,声音虽然不大,然而语意铿锵,竟是拒意坚决。

  四座失色。

  郑太后面色微变,沉默了足以一会儿,方转过头去问郑沅:“你听听……皇后的妹妹,说高攀不上你儿子,你怎么说?”

  郑沅急忙离席,绕案而立,再拜而言:“岂敢、岂敢!若得女郎下嫁,实乃门楣生辉之幸事。”

  郑太后又转头看朱晏亭。

  后者微笑道:“太后当面问他,他岂敢得罪我。丞相有谦恭之心、秉退让之节,妾却不敢不懂事。”

  郑太后看她笑面,忍了又忍,方将“你还要如何不懂事”这话忍了下去。

  郑太后自认为此桩婚事提携朱氏,促成朱郑联姻,乃是双赢。对现在急需靠山的朱晏亭来说是雪中送炭,不料皇后不欢天喜地叩首谢恩也就罢了,竟然当众顶了回来。

  偏她回禀得有理有据有节,一时竟不能寻不出反驳之词。

  郑太后这一夜慈笑不止,至此笑容终于僵在了面上。

  她看向作壁上观的齐凌。

  “晏亭这孩子,懂事自谦,不肯越取……”太后道:“她的顾虑也有道理,不如皇帝下圣旨指婚,也好堵悠悠众口。“

  “……”

  太后说完话后,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了皇帝这。

  众人目光当中,齐凌正端着爵饮桃浆,在众人目光之中,缓缓放了下来,金爵触案,细响在落针可闻的殿间格外明晰。

  太后歪着头,紧紧盯着他,脸上细微的皱纹都僵硬如凝。

  朱晏亭也望向齐凌,见他眸光深邃,正与她相对。

  齐凌蹙眉沉思了一会儿,眉宇舒展,灯火下笑目温润,神情为一身白袍衬得格外柔和。

  “普天之下,卿若自认寒门,谁又能当豪族?皇后不必这样战战兢兢、如履薄冰。”

  “朕将成其美事。”

  ……

  椒房殿,曹舒快速绕过照壁往殿外走,一边挤着眼睛向鸾刀使颜色,袍袖带风的向外招呼,在他手势之下,几个站在照门外的小宫女都疾步往后退。

  曹舒退出大门之时,听见“嘭”的一声响,不知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,心狠狠紧了一下,转头问鸾刀:“殿下她……”

  鸾刀何曾见过你这样的场景,她隐约觉得应当侍立在内提醒皇后不可任性恣意,但此情此景,她又万万不能往里走,急得面色发白。

  她转头望向与她脸色一般苍白的曹舒,缓缓道:“只……只学过弓马射术。”

  紧接着一声更加重的落地声传了出来。

  唬得曹舒险些跳起来。

  椒房殿这番人仰马翻的动静令宫人们都禁不住小声互相询问交谈。

  帝后失和的消息不胫而走穿过了一整片未央宫。

  几穿廊幕,重重宫门,烟雾一样缥缈的帘帷后,暴风的中心,场景却格外奇异——

  齐凌气喘吁吁的叉着腰看着方被推翻在地上的丹凤朝阳九方鼎,炉灰七零八落洒落在火红氍毹上,他目光从地上抬起,投向坐在梳妆台前的朱晏亭。

  朱晏亭坐的八风不动,低着头衣袂静垂,只有手在动作,专心致志的调着胭脂。

  齐凌不满道:“阿姊,你也摔两样……”

  朱晏亭颔首,用手拨了拨梳妆台上的小香盒,骨碌碌滚下地,瓷片碎了一地。

  如此敷衍,显然不能让摔了两个香鼎

  的皇帝满意。

  她便又将妆台边的灯架推倒了。

  皇帝还是不满意,他气还没喘平,盯着朱晏亭耳畔缓缓摇动的金环看了好一会儿。

  转过头将目光锁向了香几上的葳蕤珊瑚。

  齐凌朝珊瑚才走去,朱晏亭就警觉的抬起头来,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。

  “那个不能摔。”她斜眼一地狼藉,伸指蘸了调得出艳红之色的胭脂抹在胳膊上看颜色:“陛下装样子也装不像,为何认为夫妇之间争吵,一定要摔东西呢?”

  齐凌面上难得露出了踟蹰的神色:“朕也没见过母后和父皇争吵,去年听说京兆伊偷偷娶了个外室,被夫人摔打到街口去。想来民间夫妇大多如此?”

  朱晏亭依旧低垂着眼,微微一笑:“妾从小也没见过父母争吵。夫妇之间能争吵,大都是感情很好的。”

  “阿姊的意思是?”

  “陛下宜拂袖而去,然后连月对妾不闻不问。无话可说,方是真怒。”

  “这怎么行?……你受得了朕也受不了。”

  齐凌说话间,走到朱晏亭身后,忽然将她抱了起来,大袖一拂,妆台上瓶、罐、盒哗啦啦落了一地。

  下一刻,她后背抵上了冰凉的镜面。

  纤纤十指上还留着胭脂的痕迹,她指尖不得安放,张竖着,开口欲言。

  耳畔传来一句:“再者,无话可说,也未必是真怒。”

  过了一会儿,她就真的说不出话来了。

  寝殿从未如此杂乱过、满地狼藉的烟灰和碎瓷在眼前晃动。

  妆台在殿内偏狭一角,灯台被打翻了,光影更黯淡。

  皇帝雪白色轻裘衮袍坐了妆台的垫,白狐皮毛蹭上去,不多久雪肤就红了一片。

  手中调弄的胭脂,沾上了齐凌的脸颊、颈侧、后背。

  那件立秋日穿的白袍,最终狼藉不堪,揉作一团丢在地上,显然不能再用了。

  ……

  许久之后,齐凌靠在床上,单臂作枕,拨弄着床边玉流苏,轻声问:“皇后,朕同意给朱氏指婚,你真一点也不怒?”

  朱晏亭向内躺着,未睁目。

  良久以后,她轻声道:“太后既然瞒着妾秘密接令月来,一开始就没指着妾会答应,她老人家是想借着联姻、绑牢妾身和郑氏,向您问一句准话:您提拔

  郑氏,是否是认真的?”

  “眼下豫章王与太后走得很近……”

  “陛下必须同意,如果陛下不同意指婚,令太后、丞相不安心,于大局无益,换作妾在您的位置上,也会同意这桩婚事。”

  大殿里此刻全没有旁人,寝殿格外空旷,她声如珠玉,带□□之后的慵懒倦意,娓娓而道。

  齐凌盯着帐顶摇曳流苏,忽而笑了笑:“朕知皇后知我,不知皇后知我至斯。”

  朱晏亭没有在意这句话。

  她仍然闭着眼睛,安静休息了一会儿,又说:“太后主意很好,一眼看中了妾身无家族傍身,反有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朱恪和朱令月。我正担忧于此,却还是被她抢先了。”

  “今晚您同意指婚。妾既不怒也不怨,甘愿引颈为陛下局中之子,任由陛下驱驰,但求陛下两件事。”

  齐凌听她语气忽然严肃,移过目光,见朱晏亭已经翻过身,面上犹残绯色,额间茹濡微汗,青丝堆若慵云,一双微微斜飞的凤目似含巫山水雾。

  懒懒之言,呢喃入耳。

  “第一件事,妾会不择手段,绝不允许今后我的孩儿让郑氏的武安侯世子夫人作了姨母。请陛下不要阻拦。”

  “第二件事……”

  “第二件事……”她低声喃喃了两遍,声音忽然放得更低了,似蛊惑在心间。

  “妾想听一句准话,今日之郑氏,是否会是当日端懿皇后母家张氏?”

  ……

  作者有话要说:端午期间一直在加班,终于赶出来一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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