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断崖_花容天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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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 断崖

  早已失去温度的身体刮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厚雪,浑身上下,彻骨冰凉。渐渐被积雪掩埋,我麻木地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白色楼宇,已经忘记要去挣扎。

  血痕早已干涸。‘

  琉璃拖着我一路往前走,墨绿色的衣裳在风雪中飘扬。

  不知走了多久。

  他将我拖到了山崖边缘。

  陡峭的山崖下。

  一片斑白中,偶有几块巨大的岩石突兀。

  远处,一片雪白色的苍松翠壁。

  遥远的天边,江水流浩浩。

  琉璃看着我的眼神或许是同情,或许是厌恶。

  “林宇凰,要怪就只能怪你命数差,招惹谁不好,偏偏惹了我们宫主。其实我不想杀你,可是为了宫主,为了重火宫,你非死不可。…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?”

  我对上他的视线。

  慢慢眨了一下眼睛。

  “如果有机会,一定要告诉芝儿,二爹爹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就是她。如果她记不住我了,至少让她知道,有个人一生最挂念的人就是她。”

  琉璃的鼻子冻得微微发红。

  看着我,没有说话。

  我吐出一口白雾,轻轻说道:“要让芝儿平平安安长大,一生幸福。”

  我对他微笑。

  还没等他开口,转过身——

  纵身跃下山崖。

  寒风夹着细雪从我耳边呼啸而过。

  皮肤就像是被无数冰刀割裂。

  整个人在不断往下坠落。不过多时,我将会变成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。抬起头,看到了一直看着远方发呆的琉璃,我紧张得手都在微微发抖。

  重莲,你想得太简单了。

  我还没有放弃。

  只要我活着,我就不会放弃。

  我伸出手,迅速抓住了一块锋利的岩石。

  浑身的力量都加在了这块石头上,原本被严寒封合的伤口又一次被岩石划破了,血流如注。疼痛一下从五指和手背,传到了心尖。

  身体在空中摇摆了几次。

  不要往下看。

  绝不能往下看。

  我手紧紧扣在小石尖上,铆足了力,一脚踢向旁边松动的巨石。巨石轰然脱落,迅速往下坠去。不过多时,重物落在石头上的声音响起。站在山崖顶上的琉璃八成已经走了。

  我仰头往上看去,瞬间泄气。

  山崖顶端离我绝对有几百丈。

  以我这三角猫的轻功,根本没法上去。

  如果小时候有努力习武,或许就没有这么多事了。

  如果小时候努力练功,轩凤哥也不会被人抢走。

  后来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。

  我长长吐了一口气,晃了晃脑袋。

  看准了上面的一个小石,运足力,往上一跃,抓住了那块石头。

  可是那块石头竟是松的,无法承载一个人的体重。

  整个人又在一刹那间往下坠。

  我惊恐地伸出手,往削壁上抓去。指甲穿过白雪,在岩石上挂出了刺耳尖锐的声音,却没能阻止身体飞速滑落。

  最后终于卡在了一块小石头上。

  十指尖早已血肉模糊。

  我闭上眼,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。

  强忍住自己的眼泪,休息了片刻,又往上跃去……

 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。

  我终于爬到了一个峭壁间的断崖。

  浑身虚脱地倒在地上,费力地喘气,已经饿到胃开始绞痛。抬起头看了看周围,只有几株枯萎的小树和形状不一的岩石。

  遥远的天际,黄尘昏夕阳。

  看着光芒一丝一丝消失,心也仿佛在一点一点下沉。

  我站在冰冷的积雪中,干咳了几声。

  嘴唇干裂了。

  腥甜的血液流入了我的喉间。

  靠在坚硬的岩石上,看着渐渐被黑夜笼罩的大地万物。

  碎银般的星辰洒落满天,璀璨夺目。

  月光如练,凝华照雪色。

  山脚的苍松变成了银白色,积雪反射着月亮柔和的光。

  又渴又饿,头昏脑胀。

  看着满地的白雪发了很久的呆。

  最后终于蹲下来,双手用力抓下去,捞起了一捧雪。雪上染了些岩石上的尘埃,并不像一眼望去那么美。我皱着眉,拨掉了几上面的尘土,吃了一口。

  味道很奇怪。

  就像是在喉间化不开一样,许久不散。但是很解渴。

  我屏住呼吸,又吃了一口……

  后来觉得困了。

  用手将地上的雪慢慢推开,堆在了一起,拨出了一个空位。等地面稍微干了些,蜷缩成一团,勉强能够睡得下。

  睡着很快,可是一个晚上醒来很多次。

  在以往看来极其短暂的夜晚,格外悠长。

  身体忽然开始发热。

  估计是中风寒了。

  我裹着自己单薄的衣裳,突然想起暗器还插在身体里,只是严寒将疼痛遮掩了,又不禁冷汗涔涔。天亮了,还得将暗器取出来。

  重莲,或许我该感谢你。

  若不是因为你,我恐怕早已放弃生命了。

  只要你活着一天,我就不会死。

  突然想起了一句话。

  鼻子一酸,将身体缩得更小了些。

  可是那句话却一直在我脑中回荡,挥之不去。

  凰儿,你不要面对挫折,也不要成长,一直这样就好。

  我伸出冻僵的手,狠狠在自己脸上掴了一耳光。

  黎明即将到来。

  第三十七章断崖

  连续两天没有吃东西。

  躺在地上,能不动就不动,动一下就要消耗许多体力。

  衣服干了又湿,湿了又干。

 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,扯了小树的枯叶用力咀嚼起来。那叶子又脏又臭,味道更是苦涩又恶心。待叶子吃完了,又把小树上的皮刮下来,吃了个干净。

  果然不消化。

  没隔多久,肚子就开始剧烈疼痛。

  头冒虚汗在地上瑟缩,但是手脚稍微碰一下就会很疼,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的手脚长满了暗红色的冻疮。

  就这样接连几天吃树皮雪水,终于支持不住。

  深冬的夜晚,我的身体却像是被火烧了一样难受。

  眼睛痛得似乎随时都要掉出眼眶,四肢散架似的,使不上一点力气。开始以为是东西没吃好体力不足,但是渐渐的,竟开始产生幻觉。

  眼前的世界变得混乱起来。

  冬季变成了春季,飘雪变成了细雨,寒风变成了春风,yin天充满阳光……

  这种奇怪的现象一直持续了近十日。

  每次从幻觉中脱离以后,我都会惶恐地冲到了石壁上去贴着,生怕一个不小心,石壁变成了平地,然后我一激动,就跳下山崖了。

  后来我才知道这都不是最恐怖的。

  慢慢的,我眼前出现了很多人。潇璎珞,尉迟星弦,我爹,薛红,宇文玉磬……他们都朝我慢慢走过来,眼神yin寒。

  我一个劲往后退,可已经走到了边缘。

  我浑身发抖,转过身不敢再看。

  但是整个人又愣住了。

  霎时间所有人都消失了,周围的景色又一次变成了鲜花盛开的春季。一个生着桃花眼的男子正在站我身后,冲我微笑。

  繁花一般的笑靥。

  红宝石一般的美人痣。

  我傻傻地看着他,不敢眨眼睛,不敢乱动。

  即便是幻觉也好……

  不要让我醒过来。

  渐渐的,头开始昏沉。

  林轩凤的脸越来越模糊,眼前一片昏花。我竭力让自己情形,可整个人像一块沉重的巨石,轰然倒在了地上,发出邦的一声巨响!

  又一次失去了知觉。

  再一次醒来是因为背上的伤口被拉得剧痛。

  发现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流动。

  突然想起小时候学过恢复体力的心法,于是撑起身子,盘腿打坐。但是刚运起一股真气,就发现真气的走向不对劲。

  竟是逆流的。

  脸倏然变得煞白。

  再使着运气,还是没有改变。

  从那天以后,每天都会看到这些人一次。

  他们看着我的脸的都是yin森的。

  只有林轩凤是对我微笑。

  清醒的时候我总是想,或许我活不长了,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多奇怪的景象。

  对于这种死法,我已十分满足。

  那一瞬间,仿佛有什么重担放下,但是依然心有不甘。

  我没能亲眼看着重莲的死亡。

  一天一小口树皮一口雪水的日子就这么过了十多天,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。就要开春了,雪在慢慢融化。没有雪,我也活不下去。

  反正都是要死的,不如垂死挣扎一次。

  我朝悬崖走了几步,看着上空的峭壁。

  上方还有一个断崖。

  运足一口气,用力往上跃去。

  这一瞬间,我被自己的身体吓着了——

  身体轻得惊人,我竟一下就跳了几十丈!

  抓住一块悬在半空中的断石,往下看了看我待了近一个月的断崖,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块小小的平地。

  浑身的真气依然在逆流。

  我没管那么多,趁着这个机会,又往上跃了数十丈。

  冬末的风依旧冰寒刺骨,挂得人皮肤生疼。

  可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。

  绝处逢生的喜悦将我冲昏了头,什么都忘了。

  不过多时,我已跳到了悬崖边缘。

  上面的雪已经全化了,细细的嫩芽从枯草中冒出个头。

  四周怪石嶙峋。

  我提起一口气,真气一如既往地往相反的方向流去。可当我一掌朝石头上击去的时候,那些逆流的真气又在瞬间冲了回来——

  轰!!

  完整的巨石瞬间变成了零碎的小石子,四处溅落。

 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,又对着另一块石头试了一次……

  我不知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,但是我敢确定的一点,就是内力比以前强了数倍。

  我当然不会自不量力到拿自己和重莲比。

  但是既然上天都要给我这样的机会,我就一定不会放过。

 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。

  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一个月没沾过米饭,朝登封的一家客栈走去。

  脚刚跨进客栈大门,就有一个人撞到了我的身上。还没看清是什么人,就已经听到里面的人在大吼道:“滚啊,竟然敢吃霸王餐,打死你***小杂种!”

  那人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,狼狈至极,嘴里还含着一块鸡肉。

  脸虽脏,可是仍看得出这人原本是个细皮嫩肉的美公子。一双漆黑的大眼睛扫了我一眼,把我朝里面推,拔腿就跑。

 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。

  我抓住他的手。

  他转过头,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拼命挣扎。

  “又是一个臭要饭的,滚!滚滚滚!老子这是客栈,只赚钱,不施舍!”掌柜的像发了疯一样对着我们大吼大叫。

  我小心翼翼地看了那人一眼:“司徒……公子?”

  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震,靠过来把我的脸瞧了个仔细。

  “你是……”

  我尴尬地笑了笑。

  “可能你不记得我了。”

  司徒雪天眨了眨眼睛,突然扑过来将我紧紧抱住,大哭起来。

 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个样子,他不像我,出身便是当草芥的分。一个名门公子落魄到这种地步,委实让人痛心。

  司徒雪天的嗓子都哭哑了。

  滚烫的泪水浸入了我的衣襟。

  “宇凰哥——我们全家全都被重莲杀了——!!!”

  重莲。

  提到这两个字,我的身体慢慢变得僵冷。

  重莲竟然挑掉了紫棠山庄。

  还没来得及再接话,身后的掌柜的大吼道:“哭够没啊,要饭要够没啊?!别妨碍老子做生意!”

  我猛然转过头去,用手掐住他的脖子——

  “老子这不是要饭,是抢劫!”

  过了一会,司徒雪天才平静了下来。

  我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客栈里面,掌柜的上了一桌子压店名菜。

  拨了拨筷子,在桌子上一剁,看到自己原本还算肉嫩的手上全是冻疮残留下的疤痕,皱皱眉,将肮脏的袖子拢过来盖了手。

  山上什么都不多,就雪水多。

  洗是洗过了,不过头发也跟猪圈没区别了。

  司徒雪天揉了揉太阳囧,开始给我说近些日子发生的事。

  短短一个月时间,天下大乱。

  重火宫宫主整整十年没有在江湖露面,一出手则是掀起腥风血雨,刀光血影。武林中人皆是提心吊胆,如芒刺背。

  有人传说重莲屠杀的场面诡异恐怖,却异常瑰丽。

  盛开的菡萏如同一对血红的翅膀,在天下最美的人身后徒然展开,然后更多的血红色将湮没所有人的视线。

  不过这种说法被人否定了。

  因为看见重莲的人,一定已经没命了。

  重莲已经化身成了嗜血修罗。

  先是乱葬村,再是红缎园,玉镖门……一一被重火宫的人杀得横尸遍野,不留一个活口。

  几天前,紫棠山庄被重火宫夷为平地。

  复姓司徒的人都死了。

  除了司徒小公子,司徒雪天。

  家门被灭,甚至连一两碎银都没有留下。司徒雪天跟着重火宫的人追回了重火境,却无法报仇,贫困潦倒,才会与我在这里相遇。

  客栈里的人都以奇怪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乞丐。

  吞下去刚入口的牛肉,把筷子放下。

  “你为何没去寻找桓公子帮忙?”

  “哎,自从温公子去世,桓大哥也一病不起,碧华宅光景也不大好,我又何苦去替他添麻烦。再来我当时真的是疯了,就知道追着重火宫的人跑……”说到这里,鼻子一红,抹了抹眼角,又继续道,“我叫他们把我也杀了,可是没有人动手。”

  我滞住了。

  想夹一块肉,到半空又收了回来。

  端起一碗白菜汤,喝了一口。

  “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?”

  司徒雪天几乎要把头埋在了碗里:“如果我没见过重火宫的实力,一定会大声嚷嚷着要替父母报仇。可是……我没有办法。”

  “仇是一定要报的。”

  我平静地说着。

  心里却早已汹涌澎湃。

  司徒雪天慢慢抬起了红红的双眼,有些倔强有些无奈地说:“怎么报。”

  周围依然有不少人在看我们。

  有的客人不满地捂住了鼻子,走出门去。

  掌柜无奈的看着他们,又扫了我们一眼,叹气。

  我还没开口,一个声音就在我们身后响起:“自然是杀光重火宫的人,砍下重莲的头,祭祀司徒老庄主,以及紫棠山庄上下几百口人命。”

  我们俩一起转过头去。

  一名白衣公子。皮肤呈古铜色,笔直的鹰钩鼻。

  司徒雪天有些尴尬地半垂着脑袋。

  “楼大哥。”

  这才想起他是楼七指的大儿子,楼彦红。

  他的身后跟着一帮囧囧,都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。

  原来灵剑山庄来了这么多人。

  楼彦红走到我们面前,长剑在手,容光焕发地对司徒雪天拱了拱手:“雪天,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到你。”

  司徒雪天收住了有些肮脏的手,头埋得更低了。

  “雪天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楼大哥。”

  楼彦红坐在了司徒雪天身边,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渐渐收了起来:“雪天,你们家的事我们都知道。你放心好了,我爹一定会替你讨回公道。”

  司徒雪天默默点头。

  “谢谢楼大哥。”

  楼彦红也跟着点点头,想了许久才道:“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调查重火宫的地势的。你现在没地方住吧,和我们一起回灵剑山庄如何?”

  司徒雪天看了我一眼,低声道:“不了。”

  楼彦红怔了怔,看着我说:“这位是……?”

  司徒雪天不语。

  我理了理自己的头发,裂开了一个笑容:“小弟林宇凰。曾与大哥有过一面之缘,不知大哥是否还记得?”

  楼彦红的眼睛眯了起来。

  鹰钩鼻使他看去更是有些狡诈。

  过了许久,才冷冰冰地说:“记得,如何不记得。”

 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,他就又补充道:“在你和重莲亲热的时候,轩凤得病的时候每天病得有多厉害,你不知道吧。你这兄弟当得可真好。”

  心中仿佛被巨石压住。

  我窘迫地笑了笑。

  “是吗,呵呵,是,我不知道。”

  司徒雪天道:“楼大哥,吃点东西吧。”

  楼彦红厌恶地看着我:“你和重莲好够了,我妹妹怎么办?她和轩凤的婚事又怎么办?善有善报,恶有恶报。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。”

  司徒雪天似乎想说什么,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
  楼彦红瞪了我一会,也不说话了。

  气氛变得更加沉重了。

  组织了很久的语言,才憋出一段话:“楼大哥,我对不起轩凤哥。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,也都是摆重莲所赐。请大哥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将功补过。重火宫里的路线和机关我都知道,让我给你们带路,可好?”

  司徒雪天愕然地看着我。

  楼彦红轻蔑地笑了。

  “好啊。我听说重莲身边的人都是忠心耿耿,不会吃里爬外的。但我怎么也不会想到,也有你这种人。”

  手掐进肉里,终于可以减轻其他的痛苦。

  我弯了身子,连连鞠躬。

  “是是是,谢谢楼大哥,谢谢楼大哥。”

  吃了饭,在客栈沐浴休息,换了套干净的衣服准备出发。

  司徒雪天也收拾好了,虽衣服不很华贵,但公子哥的气质也跟着回来了。

  他靠在门上,琢磨了很久。

  “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。”

  我对着镜子梳理刚洗过的头发。

  我抓了抓自己的脑袋,对着窗口吹了一会。

  “一个月没梳头,肯定是乱七八糟的。你不知道我从山崖上掉下来的时候,还以为自己百分百活不下去了,佛祖保佑。”

  司徒雪天皱眉。

  “我是说你的人变了。”

 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。

  熟悉的脸孔,陌生的表情。

  用木梳挑起双鬓的两绺红发,用发带系在脑后,整个人看上去要精神了许多。我对着镜子吹了个口哨:“真是帅得没话说。”

  司徒雪天淡淡地扫了我一眼,提着自己的包裹往门外退去。

  我握住梳子的手一紧。

  “雪天,等我一起下去。”

  司徒雪天转过头看着我,脸上依旧挂着一抹让人摸不透的笑。

  我走到床旁边,整理好楼彦红送的衣物。

  想了很久,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为什么他不杀你?”

  虽然心里很清楚,重莲练了那个武功是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的。可是,一想起他看我的眼神,他做的每一件事……

  甚至他这个月灭掉的几个门派,都是我们俩曾经去过的地方。

  我真的没办法不去乱想。

  司徒雪天道:“因为我救过他。”

  这个答案出乎我的意料。

  司徒雪天走到我的身边,替我收拾东西。

  然后他告诉了我两年前发生的事。

  自从我们在泰山上分别以后,司徒雪天回到了采莲峰,但是回去以后,采莲峰的其他囧囧说,薛红去找林轩凤,叫六美都散了。

  离开采莲峰以后,他打算回紫棠山庄。

  但是路过一个小村的时候,他看到一群人正在欺负一个女子。

  他不会武功,只有拿钱将女子救回来,两人还讨了不少难听的话。救了那名女子以后,他才发现她蒙着脸,个子很高,有一双紫色的眼睛,很像薛红。

  但是比薛红不知美上多少倍。

  那女子是个哑巴。

  而且,还有了五个月的身孕。

  什么问题她都愿意写在纸上回答他,唯独不愿提起孩子的爹。

  司徒雪天想,很可能是良家女子被男人玩弄后抛弃,又不敢让爹娘知道,只得离家出走,流落街头。

  他竟然就暂时陪着她住了下来。

  每天晚上那女子都会靠在床头,抚摸着自己渐渐隆起的小腹。她不会说话,可是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心里很难受。

  她看着自己的肚子,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心上人。

  他始终觉得,她不仅一点都不恨那个抛弃自己的负心郎,还爱到了心坎里。

  几个月过去。

  有一日,她突然跪倒在床旁。

  他急得连续摔了几个跤,请来了接生的稳婆。稳婆进房以后,立刻就她赶了出来,哆哆嗦嗦地说,那个女子想要剖腹产。

  司徒雪天问其原由。

  稳婆说,她的胯太窄,无法顺产。

  剖腹产的成活率微乎其微。

  但是半个时辰过后,房里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。

  稳婆脸色发白地冲出了房门,刚出去就对着门外的人大声惨叫“男人,是男人!”

  司徒雪天激动地问她是不是生了男孩。

  稳婆已经吓得站不住脚,在大街上大喊:“生孩子的是个怪物!他是男人,他竟然生了孩子!救命啊,有妖怪——”

  司徒雪天的脸色也跟着变了,冲进房门。

  满床鲜血。

  那名女子的面纱已经被取了下来。

  她的脸色苍白。

  躺在床上,满头虚汗,竟在用针缝补着自己腹部的刀伤。她的身边睡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。听到声音,一张绝美的脸抬了起来。

  他的心瞬间被捕获了。

  可那并不是一张女人的脸。亦不像个男人。

  她虚弱地用被子裹住婴孩。

  下一刻,白色沾血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窗外。

  次日,稳婆将那男人的身体构造和她自己的臆想都夸大了数十倍,讲了一次又一次,对这个人讲了又对另一个人讲。

  于是,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村子。

  也因为这个原因,几天后,全村的人都死于非命。

  可司徒雪天没事。

  但是那个非男非女的人再没出现过。

  直到前一个月,他看到了出现在紫棠山庄山顶上的男子。

  重火宫的人将他包围,一双深紫色的凝眸带着死亡凄绝的美。这样的神情,早已与他们相识的时候不同。

  他似乎不会再笑。

  他的眼里不再有一丝柔美的痕迹。

  没有理由,没有征兆,他毁了整个紫棠山庄。

  他的名字叫做重莲。

  “那你现在一定很后悔救了他。”

 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,静静地看着司徒雪天。

  司徒雪天低下头:“不。不后悔。”

  我点点头。

  只希望他不后悔的原因不要是我想的那样。

  司徒雪天小心翼翼地说:“他是我的仇人,可我敬重他。再说……任谁看到他那个样子,都不会忍心下手。”

  说到这里,脸竟红了起来。

  我眨了眨眼睛,不停点头。

  反正他重莲的魅力大,喜欢他的人多我一个不多,少我一个不少。

  我将东西装好,凰羽刀和凤翎剑握在手中。

  “雪天,你知道《青莲花目》吗?”

  司徒雪天愕然道:“《青莲花目》?那不是重火宫的秘传内功心法吗?就是可以让人前世今生的魂魄交错的那个?”

 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
  “小雪果然是什么都知道。”

  司徒雪天打开了我的手:“这本秘籍早就失传了。但是我听说只要魂魄再交换回来,修炼者的功力将以惊人的幅度提升,甚至可以超过《莲翼》。”

  我先是一怔,随后脸上露出了笑容:“时辰不早了,我们赶快上路吧。”

  一个月后,我们来到了灵剑山庄。

  灵剑山庄依旧是颇具气派的样子,高高在上,让人觉得难以靠近。

  踏上灵剑山庄大门前的台阶,每一步都异常沉重。

  雪白阶梯。

  仰天依旧苍苍色。

  总觉得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。

  总觉得一转过头,还可以看到一张柔和的笑脸,一双明亮的桃花眸。

  总会有那么一个幻想,灵剑山庄的大门一打开,他在门后对我微笑……说他已经等我很久很久了。

  然而一切都只是幻灭。

  走进灵剑山庄的大门,立刻就听到了大殿传来了巨大的吼声——

  “灭重火!灭重火!灭重火!”

  我举目望去,满厅堂里都站满了白衣囧囧。楼七指一身深红色的锦服,站在人群中,一脸凝重,反倒衬得格外明显。

  楼彦红红光满面地走到了楼七指面前。

  “爹,爹,你猜我找到谁了?”

  我和司徒雪天等人随后跟去。

  楼七指一看到我们,惊愕道:“司徒公子?真是贵客。快进来,快进来……”

  说到这又看到我了。

  果然如我所料,眉头渐渐收了起来。

  “林公子也来了,请坐。”

  我干笑着点点头,在大厅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。

  其他人也分别坐下以后,楼七指迟疑地看着我,许久都没有说话。

  楼彦红道:“爹,林公子说他要帮我们。”

  一听这话,楼七指的神色不仅没有缓和,反倒更加鄙夷了。目光移到了司徒雪天的身上:“司徒公子,老夫非常遗憾,没能立刻替司徒老庄主报仇。但是现在我已经结下了其他门派,打算开春就攻到重火宫上去。”

  司徒雪天点点头,欠了欠身子:“谢谢楼伯伯。”

  我想了一会,道:“楼庄主,晚辈觉得不妥。”

  楼七指挑眉道:“如何不妥。”

  “您可记得几大门派联合攻打冥神教的事?对方在暗,我们在明。打入他们的内部,如果不做好充分调查,很难取胜。”

  楼七指冷冷地看着我。

  “真不好意思,我的儿子这回去就是替我们调查的。”

  “重火宫内高手如云,重莲的武功深不可测,只调查地势是不够的。晚辈以为要攻破他们,最重要的是要查清楚他们的弱点。”

  楼七指不语。

  楼彦红道:“说来听听。”

  我犹豫了一下,继续说道:“重火宫除了重莲,最难对付的人就是四大护法以及排行前几位的囧囧。四大护法的武功属海棠最为高强,砗磲居次。砗磲的武器是匕首,琉璃使用的是暗器。海棠使用的武器是软鞭,她的拿手招式就是将别人的武器抽出,她最怕的必定是赤手空拳的高手。朱砂xing格浮躁,很容易被激怒,可以用智取。”

  楼彦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。

  “晚辈提议,做好充分准备再攻上去。”

  楼七指沉默了许久,才沉声道:“这些我们都知道,不用林公子费心。”

  我抓抓脑袋,笑道:“楼庄主说得是。”

  隔了几日。

  除夕夜。

  落梅如雨,笙歌满院。

  灵剑山庄迎来了各大门派的有名人士,大家都欢聚一堂,共度新年。楼七指命人摆了几十桌酒席,整个山庄人山人海,热闹非凡。灵剑山庄要结江湖上的几个大门派攻打重火宫的消息,在几个大门派之间已传得沸沸扬扬。

  所以,武林豪杰们此次前来一是来欢度佳节,二是祝攻打成功。

  宴席上。

  楼七指端着玉制的酒杯,坐在人群中,笑逐颜开。群雄纷纷向他敬酒,忙得应接不暇。喝了一杯又一杯,却不怎么上脸。我端起酒杯,小酌一口,脸皱成了一团。果真是放了几十年的女儿红,辛辣且浓馨。

  有人站起来,把酒杯呈在了楼七指的面前。

  “楼庄主,过完节我们就要替武林惩恶除奸,真是可喜可贺啊。”

  楼七指微微一笑,摆了摆手。

  “不,时间变了,秋季再去。”

  顿时所有人都哑然抬头看着楼七指。

  楼七指笑意更浓了。

  “各位一定不明白我的意思。其实解释出来很简单。诸位可记得您可记得几大门派联合攻打冥神教一事?就是因为对方在暗,我们在明。有了前车之鉴,这一次我们要小心才是。打入重火宫的内部,如果不做好充分调查,很难取胜。”

  我猛然抬头看着楼七指。

  众人缓缓点头。

  “重火宫内高手如云,重莲的武功深不可测,除了重莲,最难对付的人就是四大护法以及排行前几位的囧囧。四大护法的武功属海棠最为高强,砗磲居次。要攻破他们,必先查清楚他们的弱点。知己知彼,方能百战百胜。”

  楼七指从容不迫地说着,还不时摸摸自己的胡子。

  “所以,我决定对派点人手去调查重火宫的事,推迟攻打时间。”

  此话一出,所有人都不禁拍案叫绝——

  “好!好!楼庄主果然是天下第一庄的庄主,太厉害了。”

  “我们都没想到这些,确实太莽撞了,楼庄主好见识,有这样的人带领我们,我们是倍感荣幸啊。”

  “同意楼庄主的话!!”

  我竭力忍着不要发火,把头埋得极低,不想再听到他们说话。

  可楼七指依然滔滔不绝。

  “四大护法的弱点我还没调查清楚。可重莲,大家都知道,他既有男人的特点,又有女人的特点。他可以生孩子,他爱的是男人……”

  话说到这里,不少人都做出了呕吐的模样。

  楼七指却是一脸俨然。

  “所以,他的弱点,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
 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。

  楼七指忽然将酒杯朝我敬来——

  “林公子,他就是重莲的弱点。”

  厅堂内宁静得可怕。

 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“林公子,你来这里的时候曾告诉我,你是真心诚意地想要帮我们。现在有机会了,你可愿意为我们一试?”

  大堂内蔓延着浓浓的酒香。

  指尖冰凉彻骨。

  “楼庄主,你们真是太会开玩笑了。我怎么可能……我怎么可能……”

  我怎么可能……会让他在意到为我牺牲xing命。

  楼七指摆手笑道:“呵呵,这一点我们暂且不说,我只是想问你,愿不愿意帮助整个武林的所有正派人士,除去这个魔头?”

  我仓皇地往四周看去。

  所有的人都盯着我。

  大大小小各不相同的眼睛。

  最后,脑中只剩那一双魅诱而脆弱的紫眸。

  楼七指朝我走了一步。

  “林公子,想好了么。”

  我不由自主站起身,往后退了一步。屋外的冷风吹了进来,我不禁打了个冷噤。我要杀重莲,要杀重莲……要杀重莲。忽然发现这事一件几乎无法做到的事。

  事到如今,只是默念着他的名字,都会觉得痛苦。

  楼七指长叹一口气。

  “哎,凤儿去得太早了。否则估计不用我们请你,你也会答应。”

  凤儿去得太早了……

  突然感到窒息。

  许久,才硬挤出一句话:“我愿意……除掉重莲。”

  我逃了。

  从酒席上落荒而逃。

  夜幕笼罩下,张灯结彩的灵剑山庄看去奢华而高贵。屋檐两行锦灯笼,青焰晃云母。绕过了几座大的楼台,方见一个小池,小池旁一间别致的小屋,旁立几盏孤灯,与华丽的殿堂不同,别有一番风味。

  我擦了擦汗,拦住了一个丫头。

  “这位姑娘,请问客房在哪里?”

  丫头道:“庄内供给客人住的有十三个别院,二百五十三间房。公子说的是哪一间?”

  我又擦了擦汗:“我叫林宇凰,与我同行的公子叫司徒雪天。”

  丫头的态度立刻放端正了许多:“司徒公子方才还在这附近。林公子请稍等,奴婢这就去给他说您找他。”

  “等等,这房间是谁住的?”

  我指了指那间小屋。

  建筑风格和别的都不一样,想来主人应该是个雅人。

  丫头道:“是林公子。因为他说从小住小屋习惯了,住不来这种大宅院,庄主就替他另盖了一座小苑。”

  我的呼吸一下变得紊乱。

  “林公子?……哪个林公子?”

  丫头道:“就是原本可能入赘山庄的那位林轩凤公子。”

  脑中一片嗡鸣。

  扔下一句“谢谢”,端了一盏灯,推开了小屋的门。

  果然和小时候一样,林轩凤的房里,满满的武功秘籍。靠床的桌上放着一本已经风吹乱书页的册子,册子旁,一张泛黄的纸。

  我伸出僵硬的手,翻开了那本书。

  只是一本普通的心法。

  可是在我打开的时候,一片薄薄的叶子从里面落了出来。

  我蹲下身,将叶子捡了起来。

  翠绿中带着些枯黄,淡淡的书卷油墨气已经将原来的味道掩盖了去。

  凤凰竹叶。

 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张叶子,将它贴在了脸上,轻轻厮磨。

  一阵寒风吹进房门,桌上的纸页也飞了起来。

  我将它接住。

  握住它的手却在颤抖。

  亦是一张发黄的纸,一张画着草图的纸。几枝简单的细竹,两只比翼双飞的鸟儿,满篇都重复着两个清秀的字。

  凤凰。

  坐在已经有些灰尘的板凳上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
  想起楼七指的话,想起了他和楼彦红仗势欺人的姿态,又是气愤,又是懊恼。

  如果轩凤哥还活着,或许一切都不会这样了。

  如果他还活着,我就可以抛弃一切与他远走高飞。再也不用参与任何江湖纷争,再也不用看到这些令我反胃的人……再也不用看到重莲。

  不再看到重莲。

  可是,我还想看看她。

  我们的女儿。

  她一定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吧。

  我刺杀重莲的那一幕,她全都看到了。可是她一反常态,没有哭,只是睁大眼看着我们,看着他二爹爹像个疯子一样吼着要杀她最喜欢的爹爹。

  可是,我必须得杀了他。

  我明明知道自己是被那些人利用了,可还是跟傻了似的点头答应。

  我必须杀了他。

  轩凤哥,我该怎么办。

  我怎么可能不杀他?

  我又怎么可能下得了手……

  窗外传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。

  我抬起头,混着小孩子的哭声,一个女子正在大声哭喊。透过窗外看去,那女子正拖着一个男子的衣服,小孩则是站在旁边大哭。

  正准备出门看看,就有一个人走了进来。

  司徒雪天。

  他靠在门栏上,随意笑了笑:“楼彦红夫妇在吵架,别去了。”

  询问原因,才知道是楼彦红开春有事要出去,他的妻子叫他一个月内回来,他说不行,他妻子就带着自己的孩子要离家出走。

  司徒雪天话音未落,那女子就又吼了起来——

  “好,好啊,你都这么说了,那我也告诉你,我对你也早就没感情了,要不是因为儿子,我早就离开这个破山庄了!”

  “随你怎么说!”

  他撒手站在旁边,脸色铁青。

  “儿子,这么多年来娘被你爹欺负够了。娘最喜欢你,我们母子俩自个儿过,走得远远的……”

  她泪流满面地抱着儿子,往外面走。

  楼彦红停了一会儿,跟着追了出去。

  司徒雪天笑了笑,不说话。

  我喃喃道:“既然如此辛苦……为何又要成亲。”

  司徒雪天理了理自己的衣角。

  “你以为楼大嫂对楼大哥真没感情了?你也太不了解父母的想法了。”他轻笑出声,声音放得很柔,“她有多爱孩子,就有多爱自己的丈夫。”

  我的身子一下变得十分僵硬。

  拍了拍自己的脑袋。

  “孩子是孩子,丈夫是丈夫,两回事儿。”

  司徒雪天轻轻叹气。

  “这也是我娘告诉我的。当一个人爱的人背叛自己以后,所有的爱都会转化成恨。有多恨,就有多爱。无爱,无恨。你看看嫂子方才哭成那样,就知道她有多喜欢楼大哥了。”

  乐声遥作,泉堪露滋。

  我的心跳得很快。

  快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我的心跳声。

  良久,才抬头调笑地看着他:“小雪,你又开始发表长篇大论了,行了吧。男人嘛,活这么感xing做什么。”

  司徒雪天脸上一红,恼怒道:“我不喜欢别人说我娘啊,你再说我和你没完。”

  我用手背撑着下巴。

  翘起了二郎腿,晃来晃去。

  “跟你宇凰哥学学,心无杂念,皈依佛门。”

  司徒雪天用手指扣了扣门:“行,我这就去替你拿剪子来,把你引以为傲的飘逸长发给剃个精光。”

  我连忙正襟危坐。

  “司徒公子,时辰不早了,去睡吧。”

  司徒雪天含笑走出门去。

  烛光花影疏疏。

  我握着自己的手,久久不能平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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